【北京青年报专版】让他们做特斯拉 我要做他们的爱迪生
发布日期:2013-08-02 阅读次数:
带领团队成功研制北斗导航双模定位通信系统之后 刘峰袒露心声———
来源:北京青年报 安顿 编辑:党委宣传部
原文链接:http://file.ynet.com/3/1307/29/8168921.Pdf
编者按:在广大读者眼中,“中国GPS领航者”刘峰无疑是科学家。无论从其履历,从其所从事的研究工作来看,更重要的是从他所取得的成就来看,都证明了这一点。媒体也一直在挖掘他的励志经历,一直在沿着科学家的方向采访、引导。
正是这位成就斐然、前途无量的科学家,在接受本报独家采访时爆出猛料——其实很多媒体在误读,其实他的更高理想是“经纪人”
难道在他的心里,无比崇高的科学家的地位,还不如那种脱离科研而致力于撮合的经纪人?发生了什么事?在这位青年科学家的心里一定产生了新的理念,让我们一起随着本报记者的独特视角,重新认知现场工作状态下的刘峰,全面解读刘峰的真实的心声。
刘峰的办公室在北京理工科技大厦的12层。一直走到楼道的尽头,才是这间名副其实的“小屋”。刘峰来自沂蒙山,高大魁梧,如果像他这样身材的三个人同时站在“小屋”里,结果很简单,谁也别转身。据说,他习惯开着门、站着、在最短的时间里解决问题。更多的时间,他在实验室、在会议室、在出差途中……
“你说你十点到,我安排了半小时的会,九点半开始……”他在电话里说,有歉意,也有“理直气壮”。在后来的采访中,他的这种全无世故的单纯出现在很多不经意的时刻,并不因为圆滑而更配得上“总经理”这个身份。然后,差五分钟十点,他急匆匆走向自己的“小屋”,眼看要消失在楼道中,忽然像想起什么似的折返到前台……他终于记起来,有个记者,在这里等他呢。
无论从履历还是正在从事的研究工作来看,刘峰都应该属于科学家行列。但是他跟电影里演的那种瞧着就“酷”的科学家又不一样——那些精英分子通常话少,或者口拙或者傲慢,身边总要有个团队伺候着,有个助手随时答应着,有个大老板源源不断地给着钱,作为科学家,除了拿出最高端的成果,什么都不用想。但刘峰不是,他忙碌到琐碎,看上去更像一个单位中那种“救火队员”似的领导干部。两个半小时中间,他累计接了9次电话,每次他都道歉,道歉之后与对方喋喋不休,内容涉及“合同”、“意向书”、“保险”、“样品”、“薪酬标准”等等全不搭界的内容……他说这基本上是他的常态,事无巨细、事必躬亲。他将这种“事事操心”称为“为人民服务”。
采访刘峰的过程其实挺“刺激”的,很像一场预设了前提的谈话突然因为发现了这个前提的设计本身就有致命缺陷而朝着不可控制的方向发展。因为不可控制,只好信马由缰,却突然出现了一连串的惊喜——这一切的发生因为刘峰说了一句话:“我个人的梦想其实并不是成为科学家。”这句话让后来的一切变得有意思了。
“一定要说梦想,那么梦想是有阶段性的”
在百度输入“北京理工刘峰”或者“北斗刘峰”,可以找到很多媒体对他的报道,他的名字和北京理工大学、北斗导航紧紧连在一起。而在大多数记者笔下,他有一段充满励志色彩的科研故事。
我有过一些接受采访的机会,每次记者都问我,您能不能再挖掘一下,还有没有更励志的故事?我就想,什么样的故事才算励志的故事?就是从小怀着一个什么梦想一直奋斗吧?其实,一定要说梦想,那么梦想是有阶段性的。
既然总要说说“家史”,就从我爸开始说。他是物理老师,我从小受他的影响,喜欢物理,拆个收音机搞些改装什么的,家常便饭。高中时期,我的理工科成绩比较好,所以选了电子工程专业。十七岁入学,来北理报道,上大学的梦想实现了。
至今,刘峰非常自豪的一件事是他在上世纪九十年代读大学期间曾光荣地成为“最早使用互联网并建设最早的校园网”的人。
当时是互联网发展的早期,1995年,电脑386时代,以后慢慢出现586。大三时我和同学们在宿舍楼里建局域网。宿舍楼道里挂的都是衣服,衣服上挂满网线,男生宿舍楼道就像蜘蛛网。第一次连接进入国际互联网,看的网页是车展,直接点击网站就能看到最新的汽车图片,特别兴奋。
在刘峰口中最常出现的两个名字是“毛二可”和“龙腾”,他们是他的恩师也是他崇拜的前辈。1999年本科毕业,刘峰被学校保送到北京理工大学雷达技术研究所攻读研究生。从此,他开始正式接触科研,认识了毛二可院士和龙腾教授。
我从这两位前辈身上体会到了什么是科研精神。毛院士生活简朴,每天看完新闻联播后回办公室继续工作,到晚上十点多回家。从上世纪六十年代到现在,他坚持了近五十年。龙腾教授师从于毛院士,他的科研方法、科研态度以及为人处世之道也受毛院士影响,他治学严谨,经常工作到凌晨四五点钟。他们坚持不懈、持之以恒的科学态度,还有我们常说的奉献精神,特别值得学习。
2004年我博士毕业,当时有两个选择,去外企工作或者留校。我选了留下。一方面出于对毛院士和龙腾教授科研精神、人格魅力的敬佩;另一方面出于对科研项目的热爱,当时我研究的课题已经取得了一定成果,非常希望这个成果能做得更好,能真正有所应用,为社会做贡献。
事实上,2004年选择留校的刘峰过着清苦的日子,科研环境艰苦,各方面的待遇也不够好。他之所以能顽强坚持并且像修炼一样耐心等待新的机遇,缘于他在这个“阶段”的新的梦想。
不能不说的北斗和了不起的团队
在说到后来的那个“大梦想”之前,必须要“插播”一段关于“北斗”的故事。这是他迄今为止付出最多心血的项目。
北斗卫星导航系统是2000年开始筹备的国家航天工程,它可以替代美国的GPS实现定位导航功能,是中国实现自主知识产权的创新点。2005年,理工雷科公司开始接触北斗导航的研发工作,七年后,在技术上成为全国前三之一。
北斗卫星导航系统的研发竞争非常激烈。2005年,我们刚进入这个领域时,是31进17的竞争,也就是从31家参与竞争的科研单位中选择17家;2007年,初样转正样,是17进8的竞争;2011年,正样验收,等着我们的是8进6的竞争;2012年,正样产品定型,是6进4的竞争。输掉一次比较测试意味着淘汰出局,也意味着退出这个行业。
曾经,刘峰带领他的团队以“六加一”、“白加黑”的模式加班工作,全年无休,每天工作到晚上十一二点,一路走过八年时间。作为北斗科研团队的带头人,让刘峰感到自豪的是北斗导航双模定位通信系统在今年4月23日、芦山地震后的第三天,就开始在灾区发挥独特作用。
我们派人把这款设备送到了芦山第一线,协助记者完成采访。这款设备的模式1具备定位功能,模式2具备通讯功能,不仅可以进行目标定位还能同时进行通讯、发表报文、发送短消息。如果有线通讯瘫痪,地面会失去通讯网络,但通过这个系统,用户可以实现卫星通讯,确定自己的位置坐标。当时芦山停电、停水、通讯中断,这款通信装置不仅确保记者的位置坐标得到实时跟踪,还通过机器自带的短报文功能把记者们的采访稿第一时间发到北京总部。
对于北斗导航双模定位通信系统的研制,刘峰领衔的理工雷科承担研发和制作最核心的基带处理芯片。北斗芯片是国家级科研任务,2009年理工雷科参加芯片任务竞标,共9家公司投标,6家公司中标,最后4家公司做出芯片成果,雷科芯片性能第一。
这款芯片的研究意义非凡,因为芯片应用到整机里面可以实现北斗应用系统、北斗终端系统国产化,从此不再受美国、欧洲等一些国家瓶颈式的制约,而这种国产化对国家自主知识产权系统意义重大。我希望北斗能比GPS运用得更广泛,能实现更大范围的国产化;我希望未来有一天,我们的每一架飞机、每一辆汽车、每一部手机上都会有北斗系统的运用。
“最尖端的成果和最实际的应用从来不是矛盾”
2009年对于刘峰来说是极为重要的一年,在科学家和“科学家的经纪人”之间,他必须作出选择。
这一年12月,刘峰在毛二可院士和龙腾教授的带领下,进行科研体制创新,与学校共同创办了首家学科性公司——北京理工雷科电子信息技术有限公司,并出任总经理。
“学科性公司”的诞生是为了创新高校科研模式,以往的高校科研工作者,善于教学、善于钻研,却没有能力将科研成果进行转化,没有能力“拿项目、做工程”,成果禁锢在象牙塔内,无论经济收入还是职称评定都会受影响。刘峰领衔的理工雷科则是搭建创新平台,以高效、灵活的企业化运作促进科技成果的转化和技术创新,同时以企业化运作带来的经济收入促进学科建设和人才培养。目前,理工雷科已经成为北京市第一家被正式批准实施科技成果入股和股权激励的公司。有一组数据真切地记录着它的成长:“公司从最初只有100万元注册资金、20名员工,发展到如今拥有2000万元注册资金、300多名员工;公司产值每年增长近50%,2009年的产值为3700万元,2012年产值达1.9亿元。同时,该科研团队的发明专利和SCI论文数量等基础研究指标也逐年高速增长,成为北京理工大学发展最快的科研团队。”
我举两个例子,你就会明白什么叫做科技成果转化。
我们有一个项目,叫做边坡监测系统。通俗地说,比如,一个堤坝,你每天看着它,不会感觉到有什么变化。但是,它的结构其实一直在变,在某个时间点上,会发生非常微小的、肉眼无法发现的内部位移。这种变化很可能就会导致某一天的塌方。不仅仅是堤坝的监测,还有防范山体滑坡、煤矿开采的时候在地面上形成的堆积造成塌方等等。以前,只有三家国外的公司在做这个产品,一套设备最少也要一千万元以上。我们现在开发出的产品,无论在性能和质量上都是领先水平,更重要的是,我们的价格便宜很多。而且,从根本上讲,这是一套通过监测避免发生生命和财产损失的设备,国内有极大的市场。因为价格有竞争力,在国外也会具备市场潜力。
还有一个项目,也让我们特别自豪。这个产品叫做机场跑道异物监测系统。还是通俗地讲,比如,一条飞机起降的跑道上,可能有一个钉子、一个散落的零件。咱们都知道飞机本身是金属制造的,会有很多零件组合在一起,只要是组装的机器都有可能出现零件的脱落。如果没有被及时发现,就有可能造成飞机出现故障甚至在空中解体,这时候造成的损失会非常惨重。这套监测系统就是针对跑道上的异物进行监测,一旦发现安全隐患,系统会立即报警。目前,也是只有少数外国公司在做这个产品,价格非常贵。我们现在经过了研究和开发转化之后,基本上能把价格控制在比较低的水平。我们对这个产品的市场非常有信心。简单算一下,全国有多少机场、每个机场有多少条跑道,我们就有多少用户。
赚钱是一个方面,最尖端的成果和最实际的应用从来不是矛盾,把尖端成果转变成服务民生的好产品,才能体现科研的实用价值。而且,还有比赚钱更重要的一点,就是每个科学家,在经过艰苦的象牙塔里的研究取得成果之后,没有一个人希望这个成果永远在象牙塔里,而不是转化为生产力。
要做最好的“科学家的经纪人”
在这里,刘峰终于讲到了从2004年博士毕业到2009年出任理工雷科总经理这五年的“蛰伏”究竟是为什么,也就是他从1995年来到北京后,历经变化直至最终让他舍得卧薪尝胆的那个大梦想——他要做最好的“科学家的经纪人”。
说到这里,刘峰再一次提到他的导师龙腾教授,这位出生于1968年、年仅45岁的学界精英。犹如龙有九子、各自不同,龙腾教授深知自己的每一位学生具备什么样的特点和品质,他亲自选择刘峰担任理工雷科的总经理而不鼓励他投身象牙塔,最主要的是看重他身上所具备而其他学生缺少的一种独特能力。他认为刘峰天生有种敏锐的发现能力和对科研成果的推广能力,经历过严格科研训练的他将带着他的专业知识成为一名促成科研与市场携手的商业人才。同时还有一点,就是在多年的师生交往过程中,龙腾教授能看到刘峰的朴实和厚道,看到他全无世故的单纯和对名利的淡泊。
老师信任我,也了解我。我不擅长做科研,这么说不是谦虚,在公司的科研团队中,做研究在我之上的大有人在。当然,如果没有现在的机会,我也会踏实下来,钻进实验室或者关在办公室里推公式。我能做到,但那不是我的理想。
说说我们的工作模式吧,我觉得这是非常牛的一种模式。我们的核心团队有35个人,一半人从事科研,公司保证他们有好收入、好待遇、好的工作条件,对他们的唯一要求就是出成果,在全球最顶尖的机构和刊物发表学术论文,他们都是最擅长科研的人,就是你说的那种心里除了科研什么也不想的、真正的科学家。我的任务是保证他们能一直这样好好地、舒服地在象牙塔里创造成果。然后我和另一个团队,负责把这些成果转化成能实际应用在各个领域的产品,用这些产品赚钱。赚了钱让公司更强大、科学家们的条件更好、成果能出来得更多更快……比如刚才提到的边坡监测系统和机场跑道异物监测系统,就是我们自己的科研团队的成果。我的理想是建设我们自己的研究院、研发中心、实验中心,就像微软、苹果那样的大公司所作的那样。
采访的最后一个环节,是参观实验室和刘峰引以为傲、每每喜欢带着客人去“瞻仰”的公司文化墙,那里有从理工雷科建立直到今天一路走来的照片、奖状、奖杯等等纪念和见证。“你看这个人,他是我师兄,今年年底,他会成为院士了……”刘峰指着一张照片说。“如果你不成为刘总,也会走上这样一条奋斗的路吧?”我问。“是我自己选择的。”刘峰的表情里没有遗憾。
刘峰的表情让我想起世界电力发展史上两位伟大的巨人——爱迪生和特斯拉。在很多关于他们的故事中,特斯拉更像通常所说的那种鬼才,也就是刘峰所说“擅长科研”的人。但他因缺乏商业头脑也缺乏保护自己的能力而不断被掠夺和剽窃,甚至一度生活无着落;爱迪生则像一名善于将科技成果转化于民生与市场的、精明的商人。假如当年特斯拉发明交流电的关口能与爱迪生达成合作,那么,人类的光电历史将会被改写……故事讲到这里,刘峰说话的声音比采访之初大了好几倍:“让他们做特斯拉,我要做他们的爱迪生!”
(审核:王征)